阴盘驿位于唐昭应县东阴盘原、新丰原附近。“阴盘”本为侨郡,“汉灵帝中平五年,(安定郡)阴盘县移至京兆新丰,其地并入鹑觚县” ,其流亡者“依类新丰” 。西晋时或已由侨郡变为实际的阴盘县,据《宋书·符瑞志》:“太康六年九月,白龙现京兆阴盘。” 可知此时已有“京兆阴盘”的地名,可揆知阴盘县由汉时侨郡演变为长安畿县,至晚也是武帝太康六年时。《晋书》卷一二〇载:“健遂进军,次赤水,遣苻雄略地渭北,又败张先于阴盘,擒之,诸城尽陷,苻健所至无不降者,三辅略定。” 可见前秦(西晋)时期阴盘已为兵家必争要地。又《魏书》地形志二下第七载:
长安汉高帝置,二汉、晋属。有昆明池、周灵台、镐池、彪池水。杜二汉、晋属。二汉曰杜陵,晋曰杜城,后改。鄠二汉属右扶风,晋属始平,真君七年分属。丰水出焉。山北有风凉原。有苦谷,浐水出焉。有杜城。新丰汉高帝置,二汉、晋属。有骊山、戏亭、首谷水。霸城郡治。二汉曰霸陵,晋改属。有轵道亭、长门亭、灞水、温泉、安昌陂。阴盘二汉属安定,晋属。真君七年并新丰,太和十一年复。有鸿门亭、灵谷水、戏水。蓝田二汉、晋属,真君七年并霸城,太和十一年复。有白鹿原。
根据《魏书》记载,阴盘县与新丰县已为二县,以戏河为界,阴盘县辖骊山以北、渭南以南、戏河以西、灞河以东地区。 又《水经注·渭水》:
渭水右径新丰县故城北,东与鱼池水会。水出丽山东北,本导源北流,后秦始皇葬于山北,水过而曲行,东注北转。始皇造陵取土,其地污深,水积成池,谓之鱼池也。在秦皇陵东北五里,周围四里。池水西北流,径始皇冢北。秦始皇大兴厚葬,营建冢扩于丽戎之山,一名蓝田,其阴多金,其阳多玉。始皇贪其美名,因而葬焉。斩山凿石,下锢三泉。以铜为椁,旁行周回三十余里。上画天文星宿之象,下以水银为四渎百川,五岳九州,具地理之势。宫观百官,奇器珍宝,充满其中。令匠作机弩,有所穿近,辄射之。以人鱼膏为灯烛,取其不灭者,久之,后宫无子者,皆使殉葬,甚众。坟高五丈,周回五里余。作者七十万人,积年方成。而周章百万之师已至其下,乃使章邯领作者以御难,弗能禁。项羽入关,发之以三十万人,三十日,运物不能穷。关东盗贼,销椁取铜。牧人寻羊,烧之,火延九十日,不能灭。北对鸿门十里。池水又西北流,水之西南有温泉,世以疗疾。《三秦记》曰:丽山西北有温水,祭则得入,不祭则烂人肉。俗云:始皇与神女游而忤其旨,神女唾之生疮,始皇谢之,神女为出温水,后人因以浇洗疮。张衡《温泉赋序》曰:余出丽山,观温泉,浴神井,嘉洪泽之普施,乃为之赋云。此汤也,不使的人形体矣。池水又径鸿门西,又径新丰县故城东,故丽戎地也。高祖王关中,太上皇思东归,故象旧里,制兹新邑,立城社,树枌榆,令街庭若一,分置丰民,以实兹邑,故名之为新丰也。汉灵帝建宁三年,改为都乡,封段颎为侯国。后立阴槃城。其水际城北出,世谓是水为阴槃水,又北绝漕渠,北注于渭。
从郦道元这段考证可知,渭水在“新丰故城”北接纳鱼池水,新丰故城为高祖王关中后为解其父思乡之情而仿旧里所建,彼时既已称“故城”,则可知魏时汉新丰城已废。鱼池水从汉新丰城东面流出,又穿阴盘城而过,北流注于渭水。由此可知北魏时阴盘城与汉新丰是完全不同的两个城市。根据考古发现,今临潼区李家坡村(109.256485,34.412175)为北魏时阴盘城所在地,鱼池水自李家村遗址穿过北流至沙河村(109.251831,34.421779),即汉新丰城遗址,后北流汇入渭水。李家坡村距沙河村仅1.2公里,故唐人常将汉新丰与阴盘城混为一谈:
时有诏改新丰为会昌县,移自阴盘故城,置于山下。
《两京道里记》:汤泉水,阴盘故城,东门外去昭应十五里,故城汉高祖与太上皇所置新丰邑,汉灵帝改封段颎阴盘侯,即此是。
《郡国县道记》曰:今县东十二里,故新丰县西南四里,新丰故城即高帝为太上皇所立。后汉灵帝末徙安定郡阴盘县寄治于此城,今亦谓之阴盘城。
从上二条材料看,唐人认为改“新丰”为“会昌”,且“移自阴盘故城”,将“新丰”与“阴盘故城”认为是一个地方;又将“阴盘故城”与“汉高祖与太上皇所置新丰邑”等同为一处。 故在确定阴盘驿的具体位置时一定要非常谨慎。
魏阴盘城曾于太平真君七年(446年)并入新丰,后于太和十一年(487年)复置,其址也由今刘家坡村(109.264047,34.370121)移至东北方向零水和戏水间。《读史方舆纪要·西安府上》:“今昭应东三十二里零水西、戏水东司马村有阴盘故城是也。”“又有阴盘驿,后魏孝昌三年萧宝夤谋据关中,攻杀关右大使郦道元于阴盘驿,即此。” 据刘荣庆考证,司马村当是临潼区马额镇师家村(109.264047,34.370121)与马家村(109.410743,34.458531),二村本为一村,合称“师马”,讹为“司马”。 据乾隆间《临潼县志》:“马额镇,县东四十里,一名石(司)马厓。”“北魏阴盘城,《寰宇记》移理于昭应东三十二里司马故村,按今马厓镇西北七里司马村是其处。” 阴盘城当在今临潼区房家村、师家村、马家村一带。而阴盘驿亭当近官道,故应在阴盘城北,据鹿习健考证,其具体位置在今临潼区吊庄村西南。 坐标信息为(109.357159,34.470028)。
如上所述,唐人往往将汉新丰、唐新丰、魏阴盘城等混称的,则唐阴盘驿与魏阴盘驿是否为一处?据《旧唐书》地理一“昭应”条:“隋新丰县,治古新丰城北。垂拱二年,改为庆山县。神龙元年,复为新丰。天宝二年,分新丰、万年置会昌县。七载,省新丰县,改会昌为昭应,治温泉宫之西北。” 知隋唐时新丰治地位于汉新丰城北,即今新丰镇,设新丰馆,许浑《寄房千里博博士》:“春风白马紫丝缰,正值蚕眠未采桑。五夜有心随暮雨,百年无节待秋霜。重寻绣带朱藤合,更认罗裙碧草长。为报西游减离恨,阮郎才去嫁刘郎。”本注云:“一作客有新丰馆题怨别之词,因诘传吏,尽得其实,偶作四韵嘲之。”知至晚唐时新丰馆(新丰驿)仍有传吏,当属比较重要的邮驿。唐阴盘驿是否别设驿馆?是否唐人在魏阴盘城设阴盘驿?考魏阴盘城并不当道,且与唐新丰馆的距离过近,似不当别设馆驿。唐阴盘驿是否在魏阴盘驿旧址重设驿?白居易《权摄昭应,早秋书事,寄元拾遗兼呈李司录》:“夏闰秋候早,七月风骚骚。渭川烟景晚,骊山宫殿高。丹殿子司谏,赤县我徒劳。相去半日程,不得同游遨。到官来十日,览镜生二毛。可怜趋走吏,尘土满青袍。邮传拥两驿,簿书堆六曹。为问纲纪掾,何必使铅刀?”“邮传拥两驿”指昭应驿和戏水驿,戏水驿终唐未废,位于戏河西侧,而越戏河于魏阴盘驿重设驿馆,似过于密集。从唐人对新丰的重视程度、对新丰故城及魏阴盘城的混称及昭应、新丰、戏水诸驿间的距离等考察,可揆知阴盘驿当与新丰馆、新丰驿为一地。李白《阴盘驿送贺监归越》诗:“镜湖流水春始波,狂客归舟逸兴多。山阴道士如相见,应写黄庭取白鹅。”天宝间李白为翰林供奉,贺知章一见如故,惊为“谪仙人”,李白对此别号非常满意。后贺知章归越,李白并未像其他人一样止送至长乐驿或滋水驿,而是远送至阴盘驿,足见二人情谊之深。考人之常情,李白虽远送出长安城,至昭应仍不舍,故继续送至新丰,或与贺知章痛饮新丰美酒后分路,而不至于再向前过戏水驿、至魏阴盘驿旧址分别。故严耕望先生云:“新丰畿县,当大道,不应无驿,疑此阴盘驿即新丰县驿耳。”
唐新丰书写颇丰,诗歌方面著名的如王维《观猎》“忽过新丰市,还归细柳营”、《少年行》“新丰美酒斗十千,咸阳游侠多少年”可谓新丰的“诗歌符号”;武元衡《酬王十八见招》诗:“王昌家直在城东,落尽庭花昨夜风。高兴不辞千日醉,随君走马向新丰。”也洵为佳制。在叙事文学方面,部分传奇作品将小说与诗歌融合起来,以新丰等地为背景,奇中有实,实中饶幻,摇曳生姿。如《太平广记》卷第三百六十四“妖怪六”《谢翱》记述了谢翱在长安升道里居住时,庭中多牡丹,一日雨霁,翱盘桓中庭,闲望南山,遇一美妇携众婢至,主动搭讪要与翱同赏牡丹。二人与花下置酒,吟诗往还不倦,中夜女方去。后翱落第东归洛阳,栖止新丰馆,又遇此女,恍然如梦寐。女曰将归弘农,翱邀她同行,女拒之,放声悲哭而去。谢翱后至弘农,逗留数日,并未寻得此女。故事虽奇幻,但二人往来赠答之诗颇为可观:
阳台后会杳无期,碧树烟深玉漏迟。半夜香风满庭月,花前竟发楚王时。
相思无路莫相思,风里花开只片时。惆怅金闺却归处,晓莺啼断绿杨枝。
一纸华笺丽碧云,余香犹在墨犹新。空添满目凄凉事,不见三山缥缈人。斜月照衣今夜梦,落花啼雨去年春。红闺更有堪愁处,窗上虫丝镜上尘。
惆怅佳期一梦中,五陵春色尽成空。欲知离别偏堪恨,只为音尘两不通。愁态上眉凝浅绿,泪痕侵脸落轻红。双轮暂与王孙驻,明日西驰又向东。
二人之作皆情辞婉惬,美女之“晓莺啼断绿杨枝”、谢翱之“态上眉凝浅绿,泪痕侵脸落轻红”均堪称佳句。新丰产美酒,又当大道,故两京道上游客多愿意于此栖止饮酒,一些传奇小说也描写了酒肆中的众生相,如《太平广记》卷第二百二十四“相四”《卖馅媪》:
唐马周字宾王,少孤贫,明诗传。落魄不事产业,不为州里所重。补博州助教,日饮酒。刺史达奚怒,屡加咎责。周乃拂衣南游曹汴之境。因酒后忤浚仪令崔贤,又遇责辱。西至新丰,宿旅次。主人唯供设诸商贩人,而不顾周。周遂命酒一斗,独酌。所饮余者,便脱靴洗足,主人窃奇之。因至京,停于卖馅媪肆。数日,祈觅一馆客处,媪乃引致于中郎将常何之家。媪之初卖馅也,李淳风、袁天纲尝遇而异之。皆窃云:“此妇人大贵,何以在此。”马公寻娶为妻。后有诏,文武五品官已上,各上封事。周陈便宜二十条事,遣何奏之。乃请置街鼓,乃文武官绯紫碧绿等服色,并城门左右出入,事皆合旨。太宗怪而问何所见,何对曰:“乃臣家客马周所为也。”召见与语,命直门下省。仍令房玄龄试经及策,拜儒林郎,守监察御史。以常何举得其人,赐帛百匹。周后转给事中中书舍人,有机辩,能敷奏。深识事端,动无不中。岑文本见之曰:“吾见马君,令人忘倦。然鸢肩火色,腾上必速,但恐不能久耳。”数年内,官至宰相,其媪亦为妇人。后为吏部尚书,病消渴,弥年不瘳。年四十八而卒。追赠右仆射高唐公。
马周客新丰馆,因潦倒不着鲜衣,受店主轻慢,马周并不以为意,畅快独酌,尽欢后竟以余酒濯足,足见其放浪不羁和通脱绝俗,为他后来官至宰位设下铺垫。虽在新丰馆寥寥几笔,但世态炎凉之状、周之风流孤傲之致,皆见于槠墨间矣。同书卷第一百六十四“名贤”(讽谏附)《马周》:“马周西行长安,至新丰,宿于逆旅。主人唯供诸商贩而不顾周,遂命酒悠然独酌。主人翁深异之。”行文略有不同。
韩愈《次硖石》
岑参《浐水东店送唐子归嵩阳》
许浑《下第别友人杨至之》
孟郊《《长安旅情》》